【绿茵科普】足球战术史7：萨基区域防守与巴乔的巨人球场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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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茵科普】足球战术史7：萨基区域防守与巴乔的巨人球场疑云

文：王曦锐易水寒

序章：珍珑局，蓝之谜

1994年世界杯以“忧郁王子”罗伯特—巴乔那抹苍凉凝重的蓝色背影落幕，那一幕感染了亿万球迷。

现在回顾，除了那幕伤感背影之外，巴乔的1994年世界杯之旅还有很多其他传奇。那一年凝结了巴乔的整个绿茵人生，那一年是巴乔绿茵气质的完美体现。

传奇之一就是巴乔和萨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绿茵恩仇，这段脍炙人口的绿茵往事的背后其实隐藏着很深的战术理念。

近期，梅西转会巴黎。之后巴黎与里昂的法甲联赛上，梅西被波切蒂诺提前换下。赛后，这个成为热议话题。类似梅西这样的队内大牌球星被提前换下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荷兰与捷克的2004年欧洲杯小组赛上的罗本。再比如，阿根廷与德国的2006年世界杯1/4决赛上的里克尔梅。这些在赛后都引发了很大争议。

但争议最大的例子发生在1994年的美国新泽西巨人球场，那是巴乔职业生涯的谜团之一。

1994年世界杯，意大利小组赛第一场0—1意外的输给了爱尔兰。与挪威的第二场小组赛，意大利被逼到了悬崖峭壁边缘。然而，屋漏逢雨、雪上加霜。那场比赛开场仅仅第二十一分钟，意大利门将帕柳卡因为犯规被红牌罚下。

之后，在现场数万观众的众目睽睽之下，萨基竟然做出了把意大利头号球星以及新科世界足球先生巴乔换下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当时，所有意大利球迷还有观众们无法理解萨基的决定。巴乔更是满腹牢骚，直言萨基是一个疯子。

那场比赛，意大利凭借迪诺—巴乔的进球1—0艰难战胜了挪威。获胜之后，萨基暂时避开了媒体的声讨，但他换下巴乔的举动时至今日还在被提及。

有人这样评论，说萨基和巴乔八字不合，萨基换下巴乔没有太多的战术原因，就是单纯的针对巴乔。一场比赛不能说明问题的话，之后意大利与尼日利亚的1/8决赛险些再次复制那一幕就能说明问题。更有，巴乔一生未能踏上欧洲杯的草地，仅有的一次机会就是1996年欧洲杯，但也被萨基无情毁掉。

但是，更深刻的论断不是这样的。巴乔的巨人球场疑云的最佳答案有两个，一个是破解珍珑棋局的密钥，一个是萨基的区域防守理论……

第一章：昔时因，今日意

足球是战争的完美体现，笼统说，战争论的核心是攻守之道，这些与足球战术是暗合的。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孙子兵法》中这段攻守论实质上强调的是战争中防守的重要性，对应足球战术历史，则是意大利足球的特质。埃雷拉的古典链式防守、萨基的区域防守以及孔蒂的三中卫理论构成了意大利足球战术发展的三部曲。

或许传统文化原因，意大利足球从骨子里重视防守。早期2—3—5流行的年代，意大利教练波佐就提出了盯人的重要性，他的足球理念是不能只想着怎么踢，更要让对手踢得不舒服。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前后，各队纷纷研究怎么在进攻端有所突破时，意大利人却一直在研究怎么防守。

那段时间，他们的研究成果主要有两条，一是引入“自由人”，二是确定回击手。

回击手通常是右边锋，右边锋防守时大幅回撤，去防守对方的左边锋。后来留在前场的左边锋更加靠近中路，经过演化，诞生了巴乔、博涅克、皮耶罗、卡萨诺等九号半球星。

引入回击手和“自由人”后，古典链式防守的雏形已经有了。可能，把“catenaccio”翻译成链式防守不太恰当。意大利足球是靠“catenaccio”（直译是“锁”的意思）这种偏向防守的战术起家的，当时国内足球媒体从业者很自然的将链式防守与“catenaccio”对应起来。确切说，把“catenaccio”翻译成古典链式防守应该更贴切。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国米教练埃雷拉将这套体系完善升华、发扬光大并正式命名。

埃雷拉的理念是，在WM阵型三后卫的基础上回撤一名内锋，增加一名“自由人”。两前卫前后站位，一人专职防守，另一人组织进攻。左后卫利用对手回击手的空间参与进攻。防守依靠盯人，除“自由人”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盯人目标。

古典链式防守阵型成功武装了国米，之后国米两夺欧冠冠军、四夺联赛冠军，开创了大国际时代。

之后，古典链式防守阵型也成了意大利足球的标准战术，统治了意大利足坛二十余年，直到萨基的出现。

第二章：向来痴，从此醉

出身寒门的萨基是足球世界里的顶级战术大师。足球战术发展历史中，只有极个别教练能与萨基比肩而立。

足球世界里，许多教练的生涯起步于绿茵场，等到他们挂靴后再转型去执教，萨基则与他们完全不一样，他年轻时在意大利的某个乡下卖鞋。

不过从童年开始，他就不甘于做棋子被人下来下去，而是想当棋手操纵别人。他的三大职业理想是——导演、编剧和足球教练。

1974年世界杯上，荷兰的全攻全守惊艳了全世界，全世界的球迷都为之疯狂，年轻的萨基亦是如此。

但萨基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不仅想看到大家都关注的持球队员，还想看到球队的其他部分，他觉得电视画面太小了，完全不能领略足球真谛。

他认为，无球者与持球者同样重要，足球并非是十一个个体的运动，而是由这些个体组成的动态系统。

此后，萨基的足球理念深受全攻全守空间理论的影响，甚至可以说，萨基的足球理念源自于全攻全守。

年轻的萨基并不认同意大利的防守文化，消极被动的防守会让主动权永远掌握在对手手中，或许防守会帮你赢得奖杯，但防守不会帮你赢得伟大，伟大的球队永远控制着足球，永远主导着比赛。

要想流传后世，那就不仅要赢，还要赢得让人信服，要让观众情绪高涨。载着这样的理念，二十六岁的萨基开始了他的教练生涯，从家乡球队到青年队，再到甲级球队，终于，1987年夏天，萨基来到了AC米兰，开启了一段传奇。

萨基虽然向往攻势足球，但他明白，任何进攻都是建立在防守完备的基础上的，他对AC米兰的改造，也是从防守开始的。

萨基吸收了全攻全守的空间理念，防守时让球场变小，压缩对手的空间。基于此，他创造出了一种将球队捏合成一个整体的防守办法——区域防守。

尽管有着当时世界上最好的“自由人”巴雷西，萨基仍然毅然决然的放弃了“盯人加自由人”的防守体系，转而使用一条四人的平行防线。

所有人都不盯人，变成一条四人链条，锁在球队最后。萨基要求前锋回撤参与防守，前锋、中场、后卫形成三道防线，三条线之间保持紧密距离，从中锋到后卫间的最佳距离是二十五米，球队保持紧凑的阵型整体移动，阵型遏在足球前面。

这样可以保证有球区域以多打少，限制对手持球做动作的空间，同时利用防守球员之间的距离封死对手向前传威胁球的角度，只能做横传和回传等安全球。对方越过中场线后就会陷入被围剿，正面突破三道防线基本不可能。

1988年，里杰卡尔德加盟AC米兰，萨基确定了球队平行4—4—2阵型，“4—4”的双链防守体系被确定下来。这种防守体系与之前的“盯人加自由人”相比，除了防守强度的提升外，还有很多好处。

体力消耗更小，能够保存更多的体力投入进攻。队友位置了然于胸，获得球权后不用重新组织阵型，可以第一时间发起反击，看似是在打造防守体系，其实出发点是为了进攻。

但仅仅只依靠区域防守是不够的，区域防守做得再好也只能被动挨打，要想掌握球场主动权，就不能陷入阵地战，因此压迫才是萨基整套防守体系的关键。

“压迫不是奔跑，也不是卖力气忙活，它事关对空间的控制”。1974年世界杯荷兰队令人窒息的压迫萨基深以为然，但他并没有照搬照抄，而是加入了自己的理解。

萨基将压迫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全面压迫，由于对方很难正面突破阵型，往往会选择在侧翼组织。这时，锋线两名球员会在中路游弋，切断持球队员的回传横传线路，中场一名队员会提出中场线紧逼持球队员，干扰其出球，另外三名中场及后防线仍会组成两条链，随着压迫队员跟出，遏在后面限制对手空间，阵型整体前压。

全面压迫讲究有组织有纪律，需要全队协同，整体对对手进行压迫，目的就是为了抢下足球，但这种压迫极耗体力，很难持续全场。

第二种是局部压迫，这是萨基经常使用的，是萨基压迫体系的精髓。压迫队员不轻易出脚，不求一脚就把足球抢下来，目的是驱赶对手，通过压迫迫使其回传、向边路出球，或是带球进入己方防守密集地带，或是迫使对方使用非惯用脚出球等，并不完全锁死对手的推进和出球空间，给对手留出一定空间，像赶羊一样把对手赶到安全区域，抢夺控球权。

第三种是伪压迫，既不是为了抢球也不是为了驱赶，目的是延缓对手出球，甚至不惜利用犯规，为己方防守队员落位争取时间，这种压迫多用于定位球进攻结束后。

前压的瞬间，往往也是压迫球员上抢的那一刻，对方组织时，后卫线退到距己方球门三十米处时，整体阵型站住，开始压迫，防线随时前提准备造越位。

在当时，区域防守加压迫加主动造越位的防守体系令其他球队非常不适应，足球总是传着传着就丢了，AC米兰总是能将对手的进攻扼杀在摇篮里，门前险情极少。

压迫、主动造越位、区域防守以及整体移动，这些战术的执行对队员选位、跑位及阅读比赛能力要求极高。执行这套体系时，球员在场上永远有四个参照点：足球、空间、对手和队友，每个球员的每次移动都要遵循这四个点。

萨基不仅提出了理论，还创造了一套与之配套的训练方法——影子训练。

在训练中，萨基会让队员踢一场既没有足球也没有对手的比赛，布置好阵型，教练会用口令告诉球员假想的足球在哪里，然后球员们做出反应，保持阵型整体移动，如此反复。

除了十一人无球训练，影子训练还包含了4v3、4v0、5v10等一整套无球训练方案，目的就是提高球员的位置感，球场上出现任何情况都能判断自己应该如何进行相应的移动。

萨基这套“压迫加区域防守”体系在AC米兰大获成功，1987—1988赛季，AC米兰以整个赛季仅失15球的成绩获得了意甲冠军。

第三章：酒阑珊，问三语

1991年，在AC米兰大获成功的萨基开始执教意大利国家队。他把那套区域防守理论复制到了意大利队。同时，因为AC米兰球员更能够适应区域防守战术，所以萨基把大量的AC米兰球员尤其是中后场位置的球员招进了国家队。

从1991年到1996年，五年国家队执教经历中，萨基留下了许多故事，最突出的便是他与巴乔的恩怨纠葛，那似乎成了他们两个人之间永远也解不开的人生死结。他们之间的恩仇主要集中在这三个问题中。

第一问，1996年欧洲杯，萨基为什么放弃巴乔？

足球战术的制定大致有三种方式，第一是出现天赋球员组合，围绕他们的特点和踢法设计战术。第二是教练根据俱乐部财力制定，即先衡量俱乐部经济实力，再确定阵型，之后根据阵型购买补充适应阵型的球员。第三是超级球星带队，围绕超级球星设计战术。在萨基战术理念中，他最排斥第三种。这个可能是萨基在1996年欧洲杯狠下心来放弃巴乔的主要原因。

第二问，1994年世界杯，巴乔的巨人球场疑云的真正谜底是什么？

破解珍珑棋局的密钥是丢车保帅、李代桃僵所表达的弃子战略，这个可以用来解读那场比赛。

首先，帕柳卡染红后替补门将必须上场。第二，临时变换阵型是球场大忌，萨基的战术理念以及他所采用的区域防守理论加上少打一人等因素决定，那种情况下必须首先保证防守体系的完整，所以不能撤换中场和后卫球员，只能对锋线进行调整。最关键的第三点是，当时的三位锋线球员巴乔、卡西拉吉、西格诺里中只有巴乔有伤在身，这个消息对方是不知道的。所以把巴乔换下，可以让他进行修养为后来的比赛做准备，再有换下头牌球员巴乔也可以同时令对方防线松懈使得对方敢于放胆攻击出来，那么意大利队便有了可乘机会。于是，巴乔就成了萨基弃子战略中的棋子。

前两问可以勉强解读，但是，第三问却很难解释。

第三问，之后与尼日利亚的1/8决赛，萨基为什么又准备换下巴乔？

那场比赛，尼日利亚率先破门，下半场刚刚开始，萨基让佐拉热身准备再次换下巴乔。

然而，意外出现了。就在佐拉准备登场时，西格诺里领到黄牌，情绪失控。

为了防止西格诺里再次染黄，萨基只能一改换下巴乔的初衷，用佐拉把西格诺里替换下场。萨基的换人非常失败，佐拉在替换上场没过多久就染红离场，意大利再次少打一人。

这个时候，巴乔出现了，1994年世界杯巴乔逆天改命的传奇帷幕开始上演。

他梅开二度，力克尼日利亚，挽救了意大利。之后的1/4决赛和半决赛，巴乔再次奉献了神级表演，三场淘汰赛打进五球的巴乔把意大利艰难带到了决赛球场玫瑰碗，而最终，永远刻意球迷眼里、心中和灵魂深处的蓝色背影诞生了……

虽然残酷的竞技体育没有对与错、恩与怨、是与非，只有成与败。但巴乔却超越了这些，1994年世界杯永远属于巴乔，也同时永远属于萨基和他的区域防守战术理念……

终章：歌未竟，东方白

萨基所创立的区域防守理念的影响是深远的，之后孔蒂的三中卫理论就是其后续，也是意大利足球防守三部曲的第三曲。

意大利传统三中卫阵型脱胎于古典链式防守，当链式防守中的进攻型左后卫与回防的回击手彻底变成两个边翼卫后，就成了传统的三中卫阵型。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整个意大利足坛一分为二，那些接受萨基区域防守理论的球队纷纷采用平行4—4—2，应用区域防守。而那些保守传统的球队则继续使用古典链式防守的变体——三中卫阵型。“八人抬钢琴、三人弹钢琴”就是对这种阵型下足球风格的最佳形容。